韩昶常把自己当成一个手工艺人。但他的身上叠加了天津美院老师、珠宝设计师、MeltsolloLab工坊创始人以及金工工艺研究者的多重身份。相比画家的画室，韩昶的工作室是一个微观而有趣的地方。在他亲手打造的木质操作台上，凌乱地摆放着錾刻和镶嵌用的工具，雕刻机器、定制刀具、放大镜、显微镜。这些工具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米见方的空间就能完成一件首饰的手工制作。刚从巴黎托运回来的行李箱则躺在工作室的地上，比他晚了两个月抵达北京。今年1月，他受艺术8中法工艺交流计划之邀，以金凤台获奖艺术家的身份前往巴黎，在国际艺术城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驻地创作。回到北京，韩昶头脑里依然跃动着巴黎之行带来的灵感碰撞。他大部分时间用电脑进行建模创作，做金工时常常戴着耳机屏蔽机器噪音，忙起来每天只睡4到6个小时。他把日常的创作当做一种磨炼心性的修炼。今年秋天，他将举办自己的首次个展，目前四个系列的20多件创作已经酝酿成型，只待马不停蹄地制作成品。这位生于年的手工艺创作者，以传统金工手工艺为内核，用3D建模实验的方式，呈现他“首饰上的当代艺术”。用做建筑的思路做珠宝韩昶走上珠宝设计的路，像是一个偶然。他的家庭与艺术并不沾边，父亲从事军工行业，母亲当了一辈子物理老师。他考上河北工业工程大学建筑系，读了一年后退学，考进中央美术学院。“建筑是团队工作，但首饰恰恰相反，在方寸之间抒发个人的想法和创意。”韩昶从小就把画画当做情绪抒发的窗口，选择首饰制作，是因为精确的工艺制作更符合理工科的思维。央美毕业，他工作一年，又到英国伯明翰珠宝学院深造，学首饰、珠宝、金银器的产品设计。年，他进入天津美院当老师，一边传道授业，一边继续钻研珠宝工艺，探索新型材料。十年里，他始终在学术、商业之间游走，不仅没有脱离珠宝设计的商业浪潮，还一直从学术角度思考中国珠宝设计的未来可能性。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发布的《中国珠宝行业发展报告》显示，年，中国珠宝首饰市场的总规模达到亿元，比去年增长18%。镶嵌首饰依然是中国珠宝行业出口最多的珠宝品类。中国是珠宝首饰深加工大国，韩昶作为一位兼具学术与设计身份的从业者，对国内的珠宝工艺有很强的自信，“我们的工艺已经很国际化，很先进了”。中国的传统工艺是当代珠宝设计的基石。始于商代的花丝工艺，盛行于明景泰的铜胎掐丝珐琅，始于春秋时期的金属雕刻艺术錾刻，都是沿袭数千年的传世技艺。韩昶认为，直到今天，这些传统手工艺依然在老一辈艺人手中没有丢失，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在商业时代，这样的珠宝产品如何量化，更多地走向市场。韩昶见过一些以“古法黄金”为噱头的品牌，他只用看一眼，很快就能分辨哪些是机器加工的痕迹，以及真正手工的比例有多少。“老一辈手工艺大师的经验很有价值，但他们一年到头的作品只有几件。如果要量产，需要雇用大量工人。”这几年，韩昶一直在实验，用3D建模打印的方式，制作镂空胎模，手工艺人只需在胎模的基础上完成镶嵌，就能大幅提升珠宝制作效率。在他的工作室，有很多3D打印出的胎模雏形。小小一块银器，像是鸟巢的建筑结构，靠精巧的物理力学，支撑起镂空胎模。一旦实验成熟，胎模大量复制，金属材料可以随意变更，也可以任意添加珠宝镶嵌、花丝工艺。韩昶相信，老一辈手工艺大师有现代技术的助力，就能加速进入商业市场，而不仅局限于小众的藏家体系。当传统工艺能以更低的价格走向大众市场，传统手工艺人订单多了，收益高了，自然也是另一种对传统的保护。把创作向商业转化西方同时代的珠宝艺术家都在做些什么？今年1月，韩昶带着这个疑问，前往巴黎访学考察。年，金凤台携手艺术8发起“智慧之手——金凤台艺术8中法工艺交流计划”，每年评选一位中国青年手工艺人前往法国驻地交流，韩昶是第二位被选中的中国艺术家。轩尼诗去年加入“智慧之手”项目，支持并分享艺术家们的原创作品，收藏部分作品，实现“丝绸之路”的原创艺术项目。在疫情期间前往巴黎，本就充满各种不确定性。等到他抵达巴黎，住进国际艺术城，那种与留学时代完全不同的新鲜感扑面而来。白天的艺术城游走着世界各国的艺术家，音乐、文学、视觉、行为艺术的艺术家都有。有人在练嗓，有人在弹琴，到了凌晨两点，各种派对的声浪穿墙而来，艺术与青春的活力肆意绽放。韩昶每天穿行在巴黎的小巷，逛画廊、博物馆和美术馆，还探访了华裔设计师彭彬亮的工作室。韩昶认为，法国珠宝业历史悠久，是行业标杆，但从技术角度来看，中国与法国的工艺水准差距并不大，“法国人的强项在于品牌经营，能把珠宝品牌的商业模式和标准做得非常完善”。另一个不同的市场差异在于，法国消费者具有审美意识和消费习惯，更愿意为昂贵的手工艺买单。巴黎的珠宝市场能包容那些独立手工艺设计师，为他们的稀缺性、差异化买单。在珠宝行业，像韩昶这样拥有海外经历的珠宝行业设计师、工艺师，品牌运营者越来越多，“他们非常有能力，审美也非常好。但到了要把创作向商业转化的时候，就会面临很实际的商业化的问题，我们还需要走一段探索的路”。谈到市面上泛滥的珠宝大牌抄袭问题，他认为并不是因为中国没有好的珠宝首饰设计，而是因为这些设计没有被看到。抄袭之所以盛行，恰是因为只有那些经受市场的检验、带有明确品牌符号的产品才能卖得出去。尽管如此，他与身边的设计师都在尽力以更好的设计影响市场，改变人们的审美。有玉石雕刻的手工艺艺术家尝试将动物形象卡通化、抽象化，符合当代年轻人审美，贴近流行文化。“我们都在改变，只是还没有形成很大的影响规模，还没有被所有人发觉”。他相信，只有设计者坚守创新，勇于尝试新的科技材料，才能逐渐影响到消费者和市场变化。他不断尝试金工工艺所能抵达的上限，用建筑师一般的理性思维来推断制订设计计划，思考新的造型，又从艺术家的视角去选择他想要表达的媒介、工艺和材料。“在当代行业里，新的工艺一直在产生，这是一个新的赛场。”韩昶说，从年开始，他的设计风格有了很大变化，不再是实验不同材质的混搭，不再过于偏重人文社会的思考。在他最新的几件作品中，银是统一的材质，主题十分单纯。一双交叠在一起的手型形，凝固成一个容纳无限可能的容器；一只做工细密的银质耳环，不用一根铆钉就完成了缕衣一样的结构；一只银汤勺看似普通，仔细一看，是艺术家的上颌结构。更多由3D建模打印出来的胎模，是不断实验、优化再实验的结果，等他打磨出一个个成熟的母本，在上面镶嵌，赋予更多当代珠宝以全新定义。巴黎之行让他这种纯粹的风格确定下来，在他的个展上，将呈现首饰与当代艺术之间的有趣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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