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陷阱还是体系赵汀阳天下主义的批判

人世间最大的恶,是所建构宏大思想体系中所潜藏“恶”的价值逻辑,及其内生价值动力驱动下的实践可能。如是之“恶”的实践行动,是人类历史上形色各异、大小不等“人祸”灾难的最主要诱因。

年第9期《探索与争鸣》刊发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赵汀阳的一篇文章,原标题是《天下: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网络刊载标题为“天下,中国的信仰与智慧”,以下简称赵文)。对于赵文所言的“天下主义”,原本是抱着既然遇见权且看看、一笑而过的学习态度,但在读完全文以后,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并且有不吐不快的念想。

弄巧式自秀,藏拙式表达,自循环论证,“神级”新衣裳,共托邦暴政……是赵文“天下主主义”构陷式表达的思维逻辑陷阱,同步构筑起有效消解各种反对声音的铜墙铁壁。

弄巧式自秀

木自秀于林,风未必能摧之。

在赵文的“天下主义”体系建构中,弄巧式展现中外两大思想巨人丛林:一是西方人文宗教哲学巨匠(包括一位理论物理学家、一位军事战略家),如柏拉图、霍布斯、韦斯特、莫尔、奥古斯丁、黑格尔、马克思、克劳塞维茨、施米特、摩根索、亨廷顿、福山等;一是中国上古圣王和思想大师,如黄帝、尧、舜、孔子、孟子、荀子等。在中西两列人文大师丛林之中,峨冠博带,群贤毕至,赵先生自然跻身这巨人丛林之中。特别是,在自然而然的行文走笔中,赵先生之“我”和天下主义的高频出镜,更让如是跻身熠熠“生辉”。

行走在这巨人的丛林中,如果你读书没有赵先生读得多的话,光查字典就能让你生发出无限的敬意。

当然,“天下主义”单纯依靠弄巧式自秀“跻身”思想巨人行列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就有了“存在”变“共在“的巨人坐标思想参照系:乌托邦一转身就是共托邦、世界内部化“无外”状态的矛盾表现,在向内转身后旋即变成我们耳熟能详的人民群众内部矛盾,人民民主一搭乘物联网人工智能的新科技快车旋即变身为智性民主等。这些虽是丰富天下主义思想概念映射支撑起来的“新”语义符号体系,却拥有将不少常识、通俗、通用语词洗白成哲学智识语言的奇妙功效。

从表面上看,“天下主义”的重心好像是落脚于“主义”,但千万不能忘了它所姓“天下”的内在语词概念所承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千年封建价值观所承载的思维张力。赵文也毫不掩饰地说,这或将成为“万民或万国乐意加入并且维护天下体系”。如是弄巧,赵文赵先生是不是已从单纯的杂糅式思想注释诠释者华丽转身,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代思想大家风范?

“作为理想的现实主义或现实的理想主义,天下体系试图发现对于政治冲突的一个理性化最优解,但不能许诺人人幸福的终极世界,只是设想了一个和平、普遍安全、有着文明活力的可能世界,因此完全区别于所有种类的历史终结论,包括一神教追求的宗教大统一、罗马帝国追求的普世帝国、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圆满实现、马克思的人人得解放的共产主义社会、福山的普世自由主义世界,诸如此类。”

能够将世界各国依然通行适用的各大主要思想流派统统排除的“理想的现实主义或现实的理想主义”,看来不匍匐在地就是大不敬!特别是它那“但不能许诺人人幸福的终极世界”,完全没有回避在为这两个美好“主义”不惜一切代价的过程中,总有个别或少数人会成为代价和牺牲,包括“你”在内自然也有成为这“代价”的可能性。完美、全面兼顾、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论述,似乎有一代思想大家的理论基础。

当然,既然来到这人世间,赵文也给身为升斗小民的“你”一个放大镜,看你在他那贵为“天下”姓氏的家园中,能否找到、找准自己的位置?

藏拙式表达

在赵文的“天下主义”建构,如果你简单地认为赵先生会拼命往思想巨人丛林里添加大人物,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来看赵文的这段论述:

“关于合作博弈的研究通常倾向于在竞争游戏中谋求双赢模式,但实际上大多数情况都难以达到双赢。只要保留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条件,就只有赢或双输,没有双赢。只要坚持竞争利益最大化的游戏,就不可能形成合作博弈。所以,问题在于改变游戏本身,而不在于寻找并不存在的双赢策略。”

上面这段论述中,赵文直截了当地否定了现代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有关“看不见的手”经典论述,即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与促进社会福利最大化互为条件,因此必然带来赢、双赢或多赢的结果。赵先生读了这么多书,按理说不会漏掉亚当·斯密这一本。赵文如是藏拙论述,显然是为隐藏自己与经济学大师经典论述冲突中的立论不足。事实上,赵文如此对垒经济学大师而完成论述结论,即“让政治成为一种‘化敌为友’的艺术”,阐释“天下体系”的政治最优可能策略。这到底想表达什么,反复揣摸体会,依然是似是而非。

同样,赵文如是似是而非论述还很多,如“政治实际上是生活中的全部问题的集中表现,不可能还原为某个简单解释……”赵文这段话论述共计字,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化简为繁的能力。实际上,赵文这长篇大论,两个字即可构成完美答案,这两个字是“契约”。当你相信契约的神圣价值,当你相信法治的无上权威,当你相信诚实信用不仅是道德法则而且是现代市场经济法律的帝王条款,一纸契约就可以解决赵文“天下主义”臆想中复杂化构陷出来的所有问题。

从天下出发的“政治”,与从人本出发的契约,究竟那一个才是我们现代法治社会所需要的,答案不言自明。

自循环论证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下主义”姓“天下”,在中国五千年传承的文化中,自有那“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威严。家、国、天下、你我,全在“天下主义”的天下之中。因此,赵文的“天下”,永远走不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如盖藩篱。这天下主义,同时具有无限弹性,以及梯级推进网格化操弄的能力。纳入“天下主义”宏大体系已明确包括那国门之外的“洲、球、宙”,自然而然也包括就在我们身边的“村、乡、县”。村、乡、县、市、省、国、洲、球、宙,小格大格,格格推进,一格一顶,九顶九重,重重加“盖”,这不就是现世版的九重妖塔吗?

天下主义的九层妖塔,是典型的异质异构,特别是6、7、8三层。

天下主义的九层妖塔论述,难道不是典型的文字游戏?

如果按照天下主义九层妖塔的逻辑,普通人还有活路吗?

如是“奉天承运”的自循环论证,天下问题真就能解决了吗?

赵文如此循环论证,比比皆是。如,赵文说:

“最难的问题几乎都是最简单的问题,最复杂的问题最终都要落实为最难的简单问题,所以,如果解决不了简单的问题,也就无望解决复杂的问题。宇宙的科学问题显然比政治问题复杂得多,但政治问题却比宇宙科学问题更难。”

这绕口令般地最简单最复杂问题,如何?

紧随如是绕口令般地最简单最复问题之后,赵文提出“所有政治问题都遗传”的那个“最难的初始问题”,藉此炮制所谓的“他人不同意”理论:“给定任意一个有限资源或有限生存机会的可能世界,那么,不存在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制度或游戏规则。”将常识升格到理论的高度,难道就是赵文循环论证的目的?

但赵文循环叠加强化论证,似乎不简单的满足于此,他臆造出天下主义状态的“政治返祖现象”这个新词后,紧接是又一波全新的循环:“以理想的现实主义来看,世界政治问题必须有一个解决;但以现实的理想主义来看,世界政治问题不可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循环完了以后,这世界政治问题虽然没有完美的最优解,但有相对完美的次优解,即天下体系所带来的美好期望。

当思想家不思考,当思想家仅满足于皓首穷经、循环论证,其不全心智必然给阴谋家留下可资利用的无穷空间。

事实上,古今中外的经典或非经典文献不可能包含当今天世界所需要的所有思想问题答案,当答案缺失的时候,仅有循环论证就够了吗?仅有注解和诠释就够了吗?除了皓首穷经,我们的思想家就不能有一丁点儿自己的见解吗?

“神级”新衣裳

未来已来!

为了将“天下主义”理论送到时代至上的位置,赵文不失时机地全力跟进,用“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量子技术、基因技术”等高端、前沿、时尚、梦幻的数字技术概念来装点打扮“天下主义”。

赵文说,数字技术形成几乎“全知全能”的综合技术系统,将是一种以技术所定义的“神级”全方位权力,如是权力,“不仅包括传统意义上的政治权力,也包括生活、经济和文化的权力,几乎涉及人类文明整体。由权力的演化史可以看出,权力从最初控制身体到控制心灵,进而以话语或意识形态塑造体制化的心灵,最终将达到全面控制每个人的生存条件和生活能力,很可能因此产生一种强于政教合一的‘政治-技术合一’新政治,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危险。”

不论行文论述的逻辑结构和价值判断是否合理,赵文上述对数字新技术可能形成持续自我强化“神级”权利的巨大危险警示,至少是走在正确理论建设的轨道上。未曾想,赵文这中国式太极身段腾挪真是让人猝不及防:“无论如何,新技术将全面重新定义生活和世界,我们无力拒绝这个前景,因此对技术统治的批判只不过是无济于事也于事无补的怨言。”

从“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到“我们无力拒绝这个前景”,赵文接下来所使用是典型中国式的传统兵法哲学“将计就计”,他说:

“人类是否有机会将计就计地利用新技术的能力来建构一种有利于人类的新政治?这至少在理论上是可能的。新技术的特点在于建立并且控制一切可能关系,从而把一切事物和人都变成网络化的存在。……这意味着未来世界的存在结构必定是关系性的,将是一个由关系来定义的世界,因此也要求一种关系权力高于实体主权的政治。天下体系正是一个最大的关系结构,其普遍兼容性质与未来技术最能够形成一致性,因为天下也是一个开放的网络系统,非常利于技术的普遍运用,同时也能够以系统的制度能力对技术风险进行普遍控制,因此可以期望是一个安全系数比较高的世界体系。”

从巨大危险、无力拒绝、将计就计到“最能够形成一致性”,极致穷尽正反两方面的言词话语之后(想到了特朗普那“极致施压”术),赵文的天下主义最后露出自己的“獠牙”:匍匐在政治权力和新技术权力的脚下,与传统政治权力和新技术权力合谋,实现对人的生存条件、生活能力、身体和心灵的全面完美控制,用赵文那创新词汇就是“政治-技术合一”的新政治。

匍匐在新技术权力脚下的赵先生,在力图给人类生命和天下主义一个“原初”式追寻的时候,他似乎忘记新技术革命的原初逻辑。

什么是新技术革命的原初逻辑?

最简单地说,新技术应匍匐在人的脚下,而不是相反。

最原则的回答,80年前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所提出“机器人三原则”,直到今天依然是大数据人工智能发展的通行规范: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这条命令与第一条相矛盾。

第三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这种保护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新技术的“原初”,可以用一个当下直观形象的场景来描述,就是数字通信技术类公司那一排排坐在PC或移动终端前的“码农”们,当他们完成一个又一个数字编程或软件开发作业的时候,他们就是在服从“机器人三原则”的前提下,重新定义这个数字重构重生的物理世界。

即便是确立通行规范的“机器人三原则理论”,同样存在明显的“原初”漏洞,即无条件地服从人类的人工智能,其正确执行“无条件服从”的前提是所有数据定义准确且不能被篡改,如果数据定义不准确,如“人”这条数据被定义为“只有黑人是人类”,那么人工智能的“无条件服从”就会变成人类种族屠杀的工具。再比如说,如果后人开发的病毒改变了原有数据的准确定义,其灾难性后果也不难想像。

新技术,在匍匐在人脚下的同时,还取决于匍匐在哪种人脚下及这人如何对数据进行准确的定义。穿上技术新衣裳的“天下主义”,可知数字技术时代人工智能这通行价值规范原则?及上述与此通行价值规范原则实践相对立的悖论?

赵文及其天下主义,当你炮制一个又一个新概念的时候,请问:

你有数据化准确定义你炮制概念的能力吗?

“共托邦”暴政

如果遵循赵文的立论逻辑,当传统政治权力与新技术权力实现完美结盟,当我们将数据定义的权利将给人工智能的时候,世界治理极有可能成为赵先生笔下的“共托邦”暴政,我们人类极有可能成为“天下主义”与新技术权力共谋的新奴隶。

赵文如果只是这一语结论,我们尚且可在不屑中一笑而过,因为这个世界发表惊世骇俗言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怕的是,赵先生不仅可以引经据典、宏论滔滔来构建自己的天下主义理论体系,而且有理论与实践的超强结合能力,而且有梦寐以求实现其“共托邦”的不竭动力。

赵文天下主义在引经据典过程中实现理论与实践的完美结合,从“垂衣裳而天下治”而引申出来“如何建立一个世界规模的普遍合作的天下体系”的问题,借助于杰弗里·韦斯特在《规模》中讲述的发现——“无论是生物还是人造机构都不可能无限扩大,都会受限于冥冥之中的某种有效生存规模,如果突破最优规模,就会导致崩溃。”再到接近结论的“网络式的城市却能够长生千年,因为网络式的关系具有固化结构所无的大量生长点,因而能够新陈代谢而维持活力。”再到最后结论式的完美答案:“这个发现对于‘天下’是个好消息,(因为)天下体系在理论上设定的基本性质正是网络性的关系。”

上面立论,赵文从一开始就说,“提出的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一个属于‘复杂科学’的问题”,然后通过典出《周易》、上古圣王与当代卓越的理论物理学家跨越数千年的完美结合,最后带来的自然是“天下体系”的好消息。

不知道赵先生是否读过张五常好朋友、新制度经济学的鼻祖罗纳德·哈里·科斯所著《企业的性质》和《社会成本问题》两本小书。科斯这两本小书甚至称不上书,因为它们只是上个世纪30年代科斯在美国某期刊上投稿刊发的两篇万字长文。自年增设诺贝尔经济学奖以来,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一个前提条件。是所提理论必须经过实践验证是正确的。科斯的理论经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市场实践和理论验证,最后到年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科斯安身立命的两篇小文,其核心就是论述分析“人造机构”的企业和社会组织的成本边际和组织边界问题。按道理,哲学家很容易跨界到经济学领域,因为成为经世显学的经济学原本就是从哲学帝国主义中脱胎独立出来的,这种跨界很容易接受。但赵文“天下主义”一跨界就跨界到理论物理学,且包括与数千年的《周易》的无缝对接,这纵横跨界能力虽然值得惊叹,同时也令人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但,通观赵文,其“天下主义”的立论逻辑推演,遵循的是将人类社会从少数人暴政转化为多数人暴政的路径。这,显然是现代法治文明所不能接受的。

结束语

赵文很多断语或局部立论体系构建,是经不起推敲的。譬如说:其有关“关系理性”的论述就是对现代市场经济理性经济人假设立论的颠覆,其“三个宪法性原则”就是对确定性语词概念的生造和滥用,其智性民主论述显然是对数据定义和新技术认识的无知,其太满太满的话语建构中,忘记了所有立论都不应缺位的是约束条件……

赵文“天下主义”立论,大多属于玩弄文字游戏的范畴。文中“天下主义”立论之初,用词是“可能”合理的解释,但说着说着就变成确信无疑的定论。那种很多常识性认知,毅然决地上升到“天下主义”理论的高度,更是让人无语。

赵文说,“孟子表述,孔子改善”,不知这似是而非的论述从何而来?或许,以天下主义安身立命的赵先生,是想将天下主义上升到孔孟的高度来成就自己?

闲话扯得有点多,如果是纯属自娱自乐,肯定是大可不必,毕竟我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原本不需要这么针锋相对。问题是,理论思考是“善”的开头,但极有可能带来“恶”的结果,所以才有这篇短文。

欢迎探讨,特别是赵汀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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